作者: 日期:2006-11-30 11:08:54
胡小石(1888-1962)名光炜,字小石,号倩尹,又号夏庐(斋名“愿夏庐”),晚年别号子夏、沙公。原籍浙江嘉兴,但生长在南京。1909年毕业于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农博科。历任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、武昌高等师范学校、金陵大学、东南大学、中央大学等校中文系教授、系主任、文学院院长等职。1949年后历任南京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、图书馆馆长。长期从事古文字声韵训诂、经、史籍、诸子、佛典道藏、金石书画之研究与教学,造诣精深。
梅庵先生的传人
胡小石1906年9月考取两江师范、学堂预科,翌年2月插班入农学博物分类科。一次,学堂监督李瑞清(号梅庵,又号“清道人”)亲自出题测试,题目撷自《仪礼》。胡小石父亲胡季石出于清末著名学者刘熙载门下,家学甚厚,胡小石五岁即读《尔雅》,对张惠言的《仪礼图》也研学多遍,因此胸有成竹,一挥而就。梅庵先生发现学农博的学生中居然有一弱冠少年能作有关《仪式》的文章,大喜过望,青睐有加,并亲自在课余授其传统国学。
梅庵先生精于碑学,是清末享有盛名的大书家,胡小石得其指点,始学北碑《郑文公碑》和《张黑女墓志》,於《郑》取其坚实严密,於《张》取其空灵秀美,从此笔力沉着,书艺大进。
1917年,胡小石经梅庵先生介绍,到上海任明智大学国文教员。翌年1月,应邀到梅庵先生家当塾师,一方面教其弟侄经学、小学及诗文,一方面又师从梅庵先生及与梅庵过从甚密的晚清老宿沈曾植、郑大鹤、王静安、曾农髯(熙)等,学帖学、金石文字学及书画、甲骨学等。
1920年秋,梅庵先生病逝,胡小石与梅庵先生同乡挚友曾农髯共理丧事,将其遗体安葬于南京城郊牛首山雪梅岭罗汉泉,墓旁植梅300株,筑室数间,名“玉梅花庵”。
胡小石尝云:“此三年(1918-1920)中,受益最大,得与梅庵先生朝夕晤谈,小学、经学和书艺能不断深造……”。后人评胡小石“近得梅庵北派之真髓,兼受农髯南派之薰沐,远绍两周金文之异变,秦权诏版之规范,汉简八分之宽博……虽师从梅庵,但能得其所失,补其所缺,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但胡小石先生却始终缅怀师情,谨遵师教。50年代中,当时为研究生的周勋初先生曾问胡:“先生的书艺和梅庵先生相比,又当何如?”胡小石先生立即惶悚地说:“先生书通各体,我只能得其一端而已。”还有一次,胡小石带几个研究生在馆子里聚餐,旁边一席有两位正对“清道人”的一幅画妄加评议,胡小石听后忿忿不平,脸上露出鄙夷不屑之神色,似乎在说:“凭尔等也配议论我先生的书画?!”其尊师、爱师之情,由衷而发。
胡小石一生敬仰梅庵先生,每年逢梅庵先生忌日,必定素食;至清明节必亲赴牛首山扫墓。抗战后几经战乱,李墓竟无迹可寻。解放后,胡小石曾让学生侯镜昶代为寻访,但遍访未果。直至70年代末,侯教授才找到李瑞清墓园,益撰文“清道人其人其墓”,记述李瑞清的生平、成就及他与胡小石之间绵长的师长情谊。
与李大钊友情甚笃
胡小石无党无派,早年很少介入政治活动。但他为人真诚、正直,中年身处北洋军阀和国民党统治时期,自然对黑暗的社会现实深恶痛绝,同时为百姓、社稷的命运常怀忧虑,因而也就自然接近那些忧国忧民的共产党人和民主、进步人士。
1920年11月,胡小石离开上海北上,受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之聘,任该校教授兼国文部主任,与同在该校执教的李大钊先生相识。李大钊与国文系师生专门欢迎胡小石并合影留念。胡小石与立志“铁肩担道义,妙手著文章”的李大钊十分投缘,过从甚密,晚上常常步行去石驸马大街后宅李大钊家中闲谈。胡小石曾对其女弟子程俊英说:“守常兄是一位爱国爱民的学者,他整夜伏案写文章,想用马克思理想的共产主义救中国,达到世界大同的境界,我钦佩他,欢喜他,他是我的一位益友。”
有一次,北京高校师生发起“索薪运动”,李大刊、胡小石都参加了,大家围在新华门外抗议当局拖欠教师薪水,吁请派员解决问题。但半天无一名官员出面会见。李大钊义愤填赝,振臂高呼,突然因悲怆过度而昏厥在地。站在他身旁的胡小石极度震惊,多少年后言及此事,仍为李大钊的赤诚与义愤而感叹不已,他说:“守常兄平时极为温和,想不到他那天反应会这么激烈。”
1922年7月,胡小石辞职南返。女高师大部分留京的毕业生与第二届国文部的部分同学,请李大钊先生作陪,欢送胡小石,并在学校大礼堂前假山上摄影留念。胡小石手捧一束鲜花,站在中央,李大钊先生立其旁,其余师生分立于前。
1924年胡小石出任金陵大学教授兼国文系主任。不久,李大钊南下广州途经南京,曾专门下车,登门拜访胡小石。1927年4月,李大钊先生慷慨就义,噩耗传来,“先生哀之甚至,其后辄形诸梦寐”(曾昭《南京大学教授胡先生墓志》)。
拒绝为蒋介石书写寿序
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胡小石目睹外患日深、民不聊生,常有愤世嫉俗之语。他曾在《杂诗》中怒斥“狐狸亦当道,安问豺与狼?”并感叹“万哀天地夜,阖眼倘我存”。1939年胡小石一度兼任云南大学文学院院长,在昆明期间与楚图南等人过从甚多,还结识了思想进步的工商企业家郑一齐,郑赠送胡小石一批进步书籍。1940年1月,胡小石离开昆明回重庆中央大学,途中遭特务搜查,郑一齐所赠进步书刊被悉数没收,胡小石也被列入特务监控的黑名单之中。
1946年,国民党为蒋介石六十寿辰祝寿,朝野各色人等竞相效忠,或撰颂辞,或献九鼎。当时有一“民意机构”派人与胡小石商洽,许以重金酬谢,请他为蒋介石六十寿辰书写寿文。此举一箭双雕,其一因为胡小石已是“民国最高学府”中央大学最负盛名的学者之一(系“部聘教授”),且金石书画、诗词曲赋无所不通;其二是因为胡小石无党无派,与政治素无姻缘。请他写寿文,既有文气,又具“民意”。然而当来人刚刚说明来意,胡小石即一口回绝。来人情急之下,脱口反问:“前时美军将领史迪威逝世,那次公祭典礼上的祭文,不是由先生写作的么?”胡小石当即回答:“史迪威将军来中国帮助我们抗战,所以我才为他写祭文。再说,我只会给死人写祭文,不会替活人写寿文。”来人闻之变色,悻悻而去。
民初著名书法家衡阳曾家髯(熙)先生对胡小石曾有一评价曰:“其为人孤峻绝物,苟非所与必面唾之,虽白刃在前不顾也。及观其事师敬友则循循然,有古人风。”信哉此言!